第二十五章 闯祸
信仰这个东西，外力是无法强加于你的，非要你自己去相信，去认同。
于是，就算连长和班长再怎么以身作则，可周刚心里还是没有转过那个弯来。对一种信仰的心理认同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。
早在保管班的时候，陈向波曾经跟袁龙深聊过周刚这个兵。一句话：看上去老实巴交，骨子里却是个有着牛脾气的刺儿头。用左鹏飞的话说，周刚其实是个倔强的闷骚。
来6连没多久，周刚就闯了一次祸，而且是个大祸，因为他把连长袁龙给揍了……这得多大的胆儿啊？
事情还是跟保管班有关。周刚本身就是个善良、重情重义的人，再加上对老班长陈向波的深厚感情，因此，保管班的战友对他来说，就跟自己的家人一样。
又是一年新兵入伍之时，借此机会，团里组织全团后勤保障人员到新兵伞训队轮训跳伞。伞训队的教官采取轮值上岗的方式，各作战连队的连长都会轮到，袁龙自然也不例外。
这天，伞训队组织后勤保障人员进行实跳，轮值教官刚好是袁龙。为了节省资源，上级决定，让参加实跳的后勤保障人员和正在进行伞降训练的6连同机实跳。真是“冤家”路窄啊，保管班那几个老伙计就遇上了袁龙，当然还有周刚。
机场，大家都在整理装具。
“小样的，去了黄继光连就是不一样啊！”李建军上来跟周刚打招呼。
周刚一看，嚯！李建军已经是士官了。孬兵在老班长的感召之下也从良了。
“嘿嘿，李哥！你也来了，马玉班长他们来了吗？俺可想你们了！老想回去看看，就是没时间。”
李建军无奈地笑笑，“嗨……今天的轮值教官是你们那个强人连长，谁敢不来？”
运输机载着伞兵们在千米高空的云端穿梭。
机舱内，保管班和6连战士们穿插着坐。袁龙起身，对大家说：“同志们，今天的气象条件还算不错，就有一点，风力稍大！但是对咱们771团的战士来说，根本不算什么！出舱的时候，注意动作要领，着陆后要尽快脱伞，避免发生意外。我相信大家都是好样的！有没有信心？”
“有！”战士们士气很高。
然而，李建军却有点打怵。毕竟好长时间没跳过伞了，虽然已经在地面上模拟了很多次，也找回了以往的感觉。但最重要的是，他有些恐高，早在新兵连就有这个问题。这或多或少也是他被分到保管班的原因之一。
只见李建军坐在那一言不发，紧紧抱着胸前的装具。
“李哥，你咋了？”身旁的周刚问道。
李建军摇摇头，“没事，就是好久没实跳了，有点紧张。”
“嘿嘿，紧张个啥嘛！没关系，咱俩挨着，你先跳，我个高落得快，准能撵上你！”
“嘀……”信号灯亮起。袁龙大喊：“离机准备！”
机舱门打开，大风瞬间吹进机舱，风力果然不小。李建军就更紧张了。
袁龙看出了端倪，大声问道：“你怎么回事？”
李建军回答：“没事！有点紧张而已！”
袁龙喊：“别害怕！出舱就不紧张了！你是老兵，要做出表率！”
“是！”李建军拍拍自己的脸，给自己打气壮胆。
袁龙站在机舱门口，担任放伞员。李建军咬咬牙，先是做出了离机姿势，大家都以为他要跳了，可他却突然不动弹了。
“等什么？跳啊！”袁龙喊。
周刚看到，李建军是真紧张，腿都有些发抖。只听李建军恐惧地喊道：“报告教官！我……我有点恐高！”
“你胡说什么？在模拟器上好好的，怎么到了天上打退堂鼓？李建军！听我口令，跳！”袁龙焦急地喊。
李建军还是没跳，并用双手死死扣住机舱门。
“李建军！你给我松手！还是士官呢，后边一群列兵看着你，像什么话！”
见此情景，周刚劝道：“连长，不然算了吧，他毕竟很久没跳了，别出什么意外。”
袁龙瞪了周刚一眼，大骂：“你闭嘴！李建军，你还是不是771团的兵？还是不是陈向波带出的兵？跳——”
“报告教官，我真不敢！”
咣！袁龙不容分说，一脚踹在李建军屁股上，直接给踹出舱外了！李建军的尖叫声随着大风飘进机舱。
后边的战士都吓一跳，知道袁龙严格，没想到这么狠。
周刚哪能容忍这个？当时就火了，冲袁龙大叫：“你想摔死他吗？”说完赶紧跳了下去。
急速下落的过程中，周刚看到，李建军的主伞一直没有打开，他一定是手忙脚乱的，没准都已经傻了！
于是，周刚也不开伞，在空中调整姿态，紧握操纵杆，试图“弯道超车”，冲上去抓住李建军！
大地急速向自己扑过来，周刚数着秒，约摸着时间。不行！李建军体重比俺还要大，落得太快，追不上！再不开伞俺也得摔死了！怎么办！就在这时，李建军的主伞终于打开了！
谢天谢地！周刚也赶紧开了自己的伞！
真是惊心动魄的几秒钟！
着陆后，地面风力确实不小，周刚迅速拔出伞兵刀，割断伞绳。然后向李建军跑去，李建军一直没有脱伞，他好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，眼看大风就要把他的伞撑开，拖着他走……妈呀，不会真出事了吧！
周刚冲上去先割断了李建军的伞绳，忙问：“李哥，你没事吧？摔着没有？”
只见那李建军抱着自己右脚踝，痛苦不堪，“疼死我了！”
“咋回事？我看看！”
周刚的手刚触摸到李建军的右脚踝，李建军就大叫一声：“刚子！别……别动！可能是断了！别动它！动不了！”
周刚看到，李建军脸色煞白，满脸是汗。
“卫生员——”周刚冲远处的医疗车大喊。“李哥，俺不动你，你坚持一会儿，卫生队马上就来！”
担架抬走了李建军，周刚心里既担心，又充满了怒火！
经诊断，李建军右脚骨折！
这点伤对军人来说不算什么，尤其对李建军这样的年轻人，休养一段时间照样生龙活虎。
可周刚不这么想，因为那是他保管班的“家人”。而且，李建军毕竟对周刚有“授业之恩”。最重要的是，在内心深处，周刚和李建军有着一些相同的东西——李建军和他一样，做梦都想来作战部队！现在周刚来了，李建军依然守着那个弹药库。虽然人家心甘情愿，但周刚觉得自己是一只金凤凰，保管班的弟兄们还是土家雀，他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亏欠感，怎么说呢？就是自己“发达”了，可那些曾经同甘共苦的战友依然被遗忘在角落。善良的周刚于心何忍？
所以，现在，袁龙一脚把李建军“踹”出个骨折，周刚岂能原谅他？
周刚气势汹汹地冲进连长办公室，“啪”的一声把诊断书拍在袁龙的办公桌上，大吼道：“你自己看！他骨折了！就因为你那一脚！”
袁龙起身走出办公桌，拿起诊断书，说道：“你吼什么？这点小伤算什么？空降兵克服不了恐惧，克服不了伤痛，那就应该滚蛋！”
“你混蛋！”
对李建军的同情已经令周刚失去了理智，他挥起拳头，重重地打向了自己的连长！
袁龙没有躲，没有还手，也没有发怒。
刘振宇和马超志等人闻声赶了过来。
“小兔崽子！反了你了！6连容不下你了是不是！找死！”马超志气得脸都歪了，上去一招擒拿手便制服了周刚，抡起拳头就要打！
“住手！”袁龙喊道。
马超志拳头停在空中，惊愕地望着袁龙，“连长，这个无组织无纪律的孬兵咱不要了！我这个班长也不当了！今天你就让我打死他，为了你，为了6连……”
“屁话！为了6连你就放开他！”袁龙这话大大出乎周刚的意料。
马超志强忍怒火，押着周刚出去了。
咆哮连部，殴打连长……771团历史上独一份，89师历史上独一份，恐怕整个空降兵都没出过这么胆大包天的刺儿头！周刚这个祸闯得惊天地泣鬼神。
关禁闭是自然的了。由于事情的恶劣影响，那面在6连墙上挂了不知多久的流动红旗被人取走，6连还被团部取消了年终评优资格！周刚一下子成为了6连的害群之马。
黄继光连的集体荣誉感有多强？那是这支连队最引以为豪的魂！因此，暂且不论袁龙在全连战士心目中的地位，单单是那些被取消的集体荣誉，就足以令战士们对周刚嗤之以鼻。自连长和指导员以下，全连几乎没有人愿意原谅他，甚至没有人希望他再回到6连。
望着光秃秃的禁闭室，周刚深深地忏悔，再怎么样，也不该动手打人啊，何况那是连长，是上级！
“周刚！有人来看你！”督察兵喊道。
隔着铁窗，周刚看到，来探望自己的是左鹏飞和张凯。
张凯坐下就骂：“你个愣子，你让我说你什么好？连长你都敢打，你眼里还有纪律这两个字吗？连长嘴角都被你打出血了，这要是在社会上，告你故意伤害你信不信！”
“行行行，凯子，消消气……瞧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，就别吓唬他了。”左鹏飞说道。
左鹏飞环顾一下四周，“我靠，铁窗……嘿嘿，真跟监狱似的哈。刚子，你说你怎么就混成了今天这副德行？你炸弹药车救我们那会儿，不是挺爷们儿的嘛？”
周刚低着头，愧对两位战友，嘟囔道：“你俩别说了，俺知道错了……俺都后悔死了。”
左鹏飞骂道：“你早他妈干嘛去了，你动手的时候怎么不后悔呢？刚子，咱们团为什么这么牛？你们6连为什么这么牛？光是因为能打吗？那是因为有铁一般的纪律！你就是再厉害，再全能，拿再多的第一，没有纪律性，没有荣誉感，你照样孬兵一个！你知不知道，你这一拳给你们6连带来多大损失？你知不知道损失的那些恰恰是6连最看重的东西？”
张凯拦住左鹏飞，“得了，别提这个，脑袋疼！全连一年的努力，他一拳就给打飞了！”
“啊？这么严重？”周刚吃惊地问。
“你以为呢！刚子啊刚子，你那一拳打碎了6连的尊严！有句话我不想说出来伤你……你……你的所作所为，根本就不配做黄继光连的兵！”张凯说完，气得扭头就走了。
你不配做黄继光连的兵……这话像一记闷棍，打在周刚的脑门上。“我为黄继光而骄傲，为我的连队而自豪，为我的战友而荣耀……”这是他在入连仪式上的誓言，此刻全都用来抽打自己。
左鹏飞掏出一封信，放在周刚面前，说：“给你的……看那字体就知道是个女孩。唉，竟然还有女生这么惦记你这个混球。刚子，犯了错不可怕，可怕的是不思悔改。我现在是8连的狙击手，我知道，你羡慕得不得了，而且你心里总想着超过我……那你出来以后就证明给我看，让我看看6连的兵到底有什么本事！”
“鹏飞……替俺跟连长说声对不起，俺真的知道错了。”
“滚蛋！你自己说！”
说完，左鹏飞也走了。
周刚正要打开信封，又进来一人……袁龙！
